【短篇小說】記憶之事與寄望之變:第五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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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   翊和望站在一片黑暗中。這是胡羅霧的記憶中,因昏倒而產生的黑暗,或者也可以說,沒有記憶的空白地帶。

「還好嗎?」看著臉色蒼白的望,就算遲鈍如翊也知道自己問了個顯而易見的問題。他其實想叫望不要看,甚至根本不要進入著個記憶。但他沒辦法阻止望向前走的決心。

他沒辦法。

「我⋯⋯可以。」望嚥了口口水,然後雙手用力拍了拍臉頰。「⋯⋯嗯!沒問題!」

「那就前往他們兩個最初相遇的記憶⋯⋯

望猛然抓住翊打算點擊操作面板的手,雙眼滿溢著不安。

「你打算做什麼⋯⋯你打算消除什麼記憶?」

「胡先生的朋友死了。」翊感覺望抓著他的手抖了一下。「方才也確認事件過程沒有其他人介入,所以只要消除他對於辛慈兒的記憶,既不會讓他產生認知障礙,也可以完全消除關於這件事的記憶。」

望抿緊嘴,似乎不太能接受。她張了張嘴,最後以乾澀的聲音開口:「胡先生他⋯⋯掏出錢的時候,有讓我點過。他給的錢完全夠消除關於『人』的記憶。」

「⋯⋯?但是他委託的是消除『事件』的記憶,我不會因為我選擇最妥當的消除方法,而和他收取比較高的費用。」不太明白望想說什麼,翊只針對自己有疑慮的部分回應。「收費標準一樣是『人』最貴,『事』次之,『物』最低。」

「但是,胡先生沒有表示想忘掉他朋友。」望低著頭,語氣中帶著不確定,但她還是繼續闡述自己的想法。「他看過價目表,他知道他可以直接把朋友忘掉,他也付得起,而且願意付!⋯⋯但他沒有。」

終於明白望想說什麼,翊嘆了口氣。

「幫人消除『事件』記憶的案子是最複雜的。」翊直直看著望。「但我的價目表是以對當事人的影響程度制定的,所以未將『事』訂得最貴。再者,由於事件屬於無形,關於事件的記憶又牽涉到許多事物,所以通常無法完全將事件相關記憶消除。只能讓關於事件的記憶變得零碎,阻礙當事人回想,最終自然遺忘。」

翊頓了頓,再度開口。

「但事件相關人員死亡的狀況另當別論。要解決事情,最快的就是解決製造事情的人。那人已經不在了,不存在未來帶來混亂的風險。」

望瞪大眼睛,卻說不出話。見狀,翊試著抽回手,望又抓得更緊。

翊又嘆了一口氣。

接著,將面板放進口袋,用沒有被抓住的手,捏住望的臉頰。

「唔唔!按麻啊!」望被捏得莫名其妙,莫名其妙得陰鬱都消散了一半,抓住翊的手也放開了。

「不喜歡我的做法,那就說說妳的想法吧。」翊的語氣還是淡淡的,說出的話還像是在生氣似的,但望卻覺得,翊面無表情的臉上帶著些許的無奈。

翊放開望的臉頰,非常隨性地席地而坐,擺明要讓望慢慢想。

時間慢慢流逝,周遭慢慢變亮,翊知道這是昏倒的胡羅霧快醒的徵兆,便拿出操作面板,進行準備。

「那個⋯⋯」

就在翊要開始輸入座標時,望開口了。

「可以不要消除記憶,而是修改記憶嗎⋯⋯?」

 

 

他們再度回到了胡羅霧和辛慈兒身處鐵道的記憶。

那是火車正開來,辛慈兒的腳卡在鐵軌上,胡羅霧不知所措的時刻。

在翊對面板進行了些操作後,望朝胡羅霧衝了過去。

「喂!你!還不快來幫忙!」

望拉著胡羅霧的手就要往辛慈兒跑去,但沒跑兩步,胡羅霧便像觸電般抽回手,外加退後了好幾步。

雖然可能只是未經思考的反射動作,望還是為之氣結。

「你不是他的朋友嗎!他現在還有救,為什麼不救?」

望嚴厲地說,胡羅霧卻低頭,沒有動作。

「你喔⋯⋯!他死了你會後悔一輩子的!」

說罷,望也不再拉胡羅霧,而是直接跑向哭叫的辛慈兒。

「死⋯⋯」胡羅霧喃喃。他看著自己顫抖的雙手,而後,握緊。

他跑向辛慈兒。

 

 

於是,辛慈兒活了下來。

——在胡羅霧的記憶中。

「接下來呢?」翊看著倖存下來後哭成一團的兩個男孩,問道。

「什麼接下來?」再度轉為不可視的望愉快地看著開始尋找她身影的胡羅霧。

「妳要怎麼解決他們兩個再也見不到面的事實?」翊又想嘆氣了。

「這個⋯⋯」意識到事情嚴重的望臉色又暗淡了下來。「我⋯⋯沒想過。」

若是胡羅霧醒來以後,想到好久沒和辛慈兒聯絡,而去探詢他,胡羅霧很可能就會再度得到辛慈兒已經過世的消息,以及他過世的原因。他就有可能再度將這件事想起來,那他們的努力就白費了。

見望一時半刻是想不出方法了,翊便以自己的想法操作起了面板。

「走了。」

 

 

 

景物完整顯現後,望發現他們正站在一間平房門口。

翊又點了幾下操作面板,紙和筆隨之浮現。

「寫吧。」翊將紙筆遞給望。

「寫⋯⋯寫什麼?」望接過紙筆,一頭霧水。

「我用面板搜尋了辛家的後續動作,出現了『搬家』的關鍵字。」翊靠著牆,閉上眼睛。「所以,只要辛慈兒寫了離別信給胡先生,就解決了吧。」

「啊⋯⋯要讓胡先生以為他朋友搬家後也沒再寫信給他,友情就自然消滅了是嗎?」望確認,然後得到了肯定的答案。「而且寫了離別信,胡先生就不會因為覺得對方不告而別,反而想把對方找出來問原因了⋯⋯原來如此。啊!但是我不知道他朋友的筆跡長怎樣啊!」

「他們不同班,胡先生八成不知道他的筆跡。」

「原來如此⋯⋯」解決了疑惑,望提筆寫了「蓮霧大哥」四字,還故意寫得很醜。

「嗯。雖然還是不夠完全,不過只能這樣了。」睜開眼,翊低眸說道。

「不夠完全?」望停下寫信的動作,歪頭詢問。

「這件事當時一定鬧得很大,所以有很多讓他回想的潛在危險。像是與家鄉親朋好友的聊天內容。」

望沉默地握緊了筆,翊瞥了她一眼,再度閉上眼。

「到頭來,仍都是白忙一場吧。」

 

 

胡羅霧醒了過來,看到翊和望一左一右站在單人床的兩側。

有不舒服的地方嗎?」翊問道,望則拿著記錄用的筆記站在一旁。

「咳咳⋯⋯沒有。」

胡羅霧有些吃力地撐起身子,不過比起之前沒有生氣的樣子,現在的胡羅霧神色顯然明朗了不少。他卻好像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變化,只是一臉疑惑地看著翊和望。

「不好意思⋯⋯可以請問我委託了你們什麼嗎?我總覺得我什麼都沒有忘記啊⋯⋯」

「依照合約,我不能透露內容,還請見諒。」翊只是這麼回答他。

「委託人也不能透露?」胡羅霧的神情摻進了懷疑。

「不好意思!因為透露有可能使你恢復記憶,所以不能透露,還請見諒!」望連忙緩頰。

「好吧。」胡羅霧穿好鞋子下床,伸了個懶腰。「不過似乎,咳,心情比之前輕鬆不少。」胡羅霧扯開了個僵硬的微笑——不是強迫自己露出的微笑,而是不太習慣綻開笑容的微笑。

看到胡羅霧的笑容,望開心地領著他走出忘卻室。

看著他們,翊走到躺椅旁,任自己跌坐到上面。

⋯⋯妳知道嗎?不願對一個人殘忍,就是對另一個人的殘忍小望。」

         他看著自己的右手,閉上眼睛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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