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【短篇小說】深纏的枷鎖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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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烏雲散開,明耀的月色照亮大地,一併照亮一抹身著黑色道服的身影。原先隱沒於黑暗的心蓮不疾不徐邁步向前,烏黑短髮俐落的晃動頻率,襯出步伐的一絲不苟。今天,她也依著平常的習慣,於睡前巡視道觀周圍有無異樣。她是道觀年紀最大的修者,得好好保護那些孩子的安全,尤其在這個社會動盪的時候。 「這位道長⋯⋯」 蒼老男聲傳入耳中,心蓮心中一驚,暗暗繃緊神經,順著聲音看去。一名頹坐在牆角的老者映入眼簾,乍一看,便讓她皺起眉頭。 老者簡單束起的頭髮和山羊鬍皆呈現雪一般的白色,身上穿著簡單的衣褲,乾淨整齊,卻無法拿來判斷身分——但這些都不是讓心蓮蹙眉的理由。 要說那理由,正怵目驚心的插在老者滲出紅色的肚腹上。讓心蓮眉頭鎖更緊的則是對方萬分平和,沒有絲毫扭曲的神情,彷彿腹上異物只是裝飾。 通常這種狀況只有一種解釋。 心蓮踟躕一瞬,還是走上前,屈身與老者平視,剛毅的表情放柔下來。 「您⋯⋯知道自己已非這個世界的人嗎?」 試著用最和緩的語氣、最柔和的表情道出這句話,心蓮在心中嘆了口氣。明白該去之處的靈魂,只有少數身懷執念的個體,才會繼續留在現世;若是沒有執念仍留在這裡,便是對自身命運仍不自知吧。不論是前者或是後者,肯定都不是好事。 「若您不久前問我這個問題,我可能會堅定表示自己還活著,但現在⋯⋯」 老者看起來頗有威嚴的臉沉了下來,似乎不是對事態毫無所悉。 「道長,我真的沒有死去的印象⋯⋯我真的已經死了嗎?」老者用鎮靜卻沉重的語氣問道。 人死後如若沒有離開人世,進入輪迴系統,便會繼續留在人世漂泊,成為所謂的鬼魂。 人活著的時候,個人的意念會對自身產生很大的影響,像是越不放棄的人,越有機會成為最後的贏家;從不努力的人,抓住夢想的機率則趨近於零。即使到死後,個人的意念也不改重要性,鬼魂的型態基本取決於當事鬼的念想,並不是所有鬼魂都有著半透明的身軀和透明的腳。 那麼,如果一名鬼魂無法意識到自己已然死亡,他又該如何確認自己的生死呢? 「在來到這裡之前,您最後的印象是什麼?」沒有直接給出答案,心蓮話鋒一轉。 老者略一思考,開口:「我記得我和平常一樣,處理完日常要務,便就寢了。」 「請再努力想想看。您是否有感覺到什麼動靜而醒來?或是睡夢中是否有任何有別以往的感覺?」 聽著心蓮的疑問,老者直直看著她,一時間沒有任何言語,似在沉思。 「確實有。」老者靜靜吐出字句,眼中卻暗湧波瀾:「我聽見了尖叫聲。」 「尖叫聲是

【短篇小說】無措的微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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攝影師: cottonbro ,連結: Pexels           他人看到的我,總是笑著。 笑著,笑著,笑得雙眼瞇成一條線;笑得相熟的朋友以為我天生瞇瞇眼。 人說,心理影響生理,生理也會牽動心理——或許是真的吧。笑著的時候,我不會專注在內心那塊黑暗;笑著的時候,我能穩定自己不向下沉沒。 然而,一旦獨處,收起了笑容,我的心、我的世界,便一起墜了下去。 我開始在獨處的時候笑。微笑、低笑,然後大笑。 於是我成功了,我真的沒有再向下掉落,但,崖下卻有無數的黑影蠢動,等待我一個鬆懈,將我拖下。 所以我害怕睡覺。不僅因為那是最無防備的時候,也因為那最愛與黑影為伍的夢境,總伴隨睡眠襲來。夢裡的罵聲震耳欲聾,使得醒來的我即使記不全夢境,仍能為了餘波害怕。 白日,我依舊笑著活過今日。只要勾起眼尾和嘴角,無論內心吶喊得多麼淒厲,也不會有人發現。 晚上,抓著這一點可以喘息的時間,我在獨自一人的房間裡,迎接笑容漸漸無法蓋過的黑暗。 * 「因應疫情,即日開始居家遠距工作。」 起初,我對這行訊息不以為意。父母以大城市疫情較嚴重為由,叫我回家鄉時,我也沒有多想。 「多吃點啊。」「妳是不是常常睡不好?枕頭睡不慣膩?」「對面的阿弟終於結束實習,當上醫生了!吼,苦盡甘來捏。」 日日夜夜,我笑著回應這些好意與閒聊;日日夜夜,我感到愈發焦慮,卻沒有能夠自處的時間。 我在工作時間對主管和同事笑,閒暇時間對家人笑,然後深夜時候發出無聲的哭嚎。 我好想逃走。逃離工作、逃離上司、逃離家人⋯⋯ 逃離這個世界。 我發現我幫忙切菜時,會不自覺凝視刀子。 我發現我在頂樓陽台澆花時,會盯著一樓的地面不放。 我發現⋯⋯ 「姊,妳還好嗎?」 回過神來,妹妹滿臉擔憂的看著我。我和往常一樣微笑,告訴她沒問題,眼角卻不知怎地滑下一顆淚珠。 然後是第二顆、第三顆⋯⋯我仍努力勾起嘴角,卻只能擺出扭曲的笑。 模糊的視線讓我看不到四周,但背上傳來的輕拍使我安心。 我的嘴角再也無法上揚,只得顧著放聲大哭。 * 後來,妹妹告訴我,雖然看我總是笑著,但總覺得我給人的感覺和以前不一樣。 她上網尋找疑惑的根源,查到了「微笑憂鬱症」,但她還是不確定。又怕,若我沒有病識感,直接拿測驗叫我做,會讓我反彈。 最後她查到了身邊的人也能協助判斷的「心情溫度計」,才終於敢肯定我真的有狀況。 之後,妹妹陪我去看了醫生。隨著療程,我感覺頭腦漸漸恢復了清明。 在

【短篇小說】未來之約・合:博覽的文癡不通人心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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攝影師: Wallace Chuck ,連結: Pexels        我盯著預習的書,卻看不進去。 這對我來說是極為罕見的事情,原因卻很明顯。 因為明天就是畢業典禮。 我自然不是因為要和同學分開而心浮氣躁,我連認識九年的朋友都能捨棄了。 我連,喜歡的女生都能捨棄了。 溫秋穗,是一個非常溫和的人。 小三開始,溫秋穗、高朗熙和趙芬芬開始在我身邊聚集。當時我完全不明白他們為何這樣動作,現在倒是能分析出,生物往熟識之物靠近的心理,以及他們基於我的被動習性,與其叫我過去,不如把我當集合地。 初時,我對他們完全沒興趣,但秉持學習人際互動的想法,倒不排斥。 原本只是這樣。 國一時,芬芬被發現劈腿三人,遭到嚴重的霸凌。當時的朗熙因為有校內派頭最大的不良少年撐腰,沒人敢動,我則是在被找麻煩時輕易捨棄了芬芬。 秋穗卻堅定護住芬芬,因而一起遭到欺凌。 「我代替芬芬向你們道歉!我也會請她和你們道歉!可以請你們停止這樣的行為嗎?」 她用顫抖卻較平時大的音量朝霸凌者喊話,嬌小的四肢因害怕向內傾,又為了氣勢抬頭挺胸,形成奇妙的畫面。 我卻從中看見了不計得失的付出。 或許她計算得失的方式本就與我不同,但我依然受那樣的她吸引。我越覺得自己不可能做到,越覺得她加倍的耀眼。我生平第一次明白戀愛是什麼,第一次知道心臟因一個人的一舉一動激烈跳動的感覺。 可我依然沒有為她站出去。 那天起,我開始對自己感到羞愧。我發現自己是個多麼冷血的人,甚至在發現自己的冷血後,依然沒有想改變。我只因分析覺得那是最好的,就拋下了我愛的人。 或者,是不是我其實根本不愛她呢? 陷入思考的我變得怯懦,即使在朗熙用幫派的資源阻止了霸凌之後,依然沒有恢復。在憂慮情緒有些阻礙到讀書效率的時候,我開始主動和他們拉開距離。 人際這門學問已經學習夠了吧?學生的本分是念書,為了人際搞砸成績,根本得不償失。 我不停的自我說服,一次次以讀書為由拒絕他們的邀約。 當然,也沒有去鳳凰花大道。 然而,明明總算將他們推出我的生命,我為什麼還是這麼痛苦呢? 「博文⋯⋯你還好嗎?」 腦中又浮現了秋穗的聲音。這是開學日隔天,她跑來我家,默默在門外角落等了不知多久後,說的第一句話。不是質問,沒有責怪,是純然的擔心。 我無法理解她的行動。就連我為什麼說不出「我很好」,我也不明白。這些都完全不合理啊。 見我沒有立刻回答,她看起來更緊張了。 「我不像芬芬和朗熙那麼會

【短篇小說】未來之約・轉:芬芳芬香而徒有其香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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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 攝影師: Andrea Piacquadio ,連結: Pexels 「芬芬——妳聽我說——」 才進到補習班教室,佳怡就朝我撲上來。 「哇!怎麼了?」我裝作嚇到,輕拍佳怡的背。雖然我大致知道她會說什麼,但比起摸透她,佳怡比較希望我能好好聽她說話,所以我選擇扮演什麼都沒察覺,還會對她一顰一笑做出各種反應的趙芬芬。 這小小的騷動惹得一些人看了過來,但依然專注於自己事情的也很多。 譬如無論周圍發生什麼,都不會有反應的莫博文。 高二下學期,我順著父母的意思,到補習班面對「考不好會改變一生」的學測。 說真的,人生什麼的,對十幾歲的人說這個,也太虛無縹緲。不知道那些這麼說著,叫父母趕快送我去補習的人,有沒有注意到這件事?不過對我來說,這種命題,或許在我七老八十的時候,仍會是個虛無縹緲的議題。 因為我什麼也不在乎。 我從小就是個冷淡的孩子,所有事物都是要也可以,不要也可以。這樣的我,在面對選擇的時候,經常不知道該選什麼,畢竟事實上,哪個都好。 但是活著就不可能不選擇,早午晚餐還可以直接看菜單順著選下來,人際方面就不能這樣了,畢竟人際對話沒有選項可選。 雖說就算變成人見人恨的存在,我也不在意,但幼稚園的時候,被老師叫去談話,希望我多和同學互動,因為我也沒有不互動的理由,所以就照做了。 然後就是要怎麼互動的問題。 我沒多久就找出了方法——既然我沒有偏好,那就讓對方決定吧。 雖然當時沒自覺,但我確實很擅長讀出別人希望我採取的行動。於是我運用這個技能,演出他人想要的反應,成為了討人喜歡的存在。 然後在國小三年級踢到了鐵板。 學測衝刺補習班上課第一天,我再次見到了這塊鐵板。本來以為國中畢業就再也不會見到他了。 「好久不見啊。」我走進教室,笑著跟他打招呼。博文低頭專心讀書,本來還沒有要抬頭的意思,大概不覺得是在對他說話,但似乎發現有個人在他座位旁站著不動,才把視線從教科書移開。 看到我的瞬間,他明顯愣住,然後也對我笑了笑。 「好久不見。」他說,然後就頂著笑臉停在那邊。 ⋯⋯沒有想繼續話題,卻也沒有直接低頭繼續唸書,這不失禮貌的軟釘子也太明顯了。 「那麼,招呼也打了,我就不吵你唸書囉。」說著,我轉身前往自己的座位,後面卻又傳來聲音。 「你們都不問呢。」博文的聲音很平靜,完全聽不出情緒。既不是開心沒被問,也不是想被問卻沒被問而生悶氣,甚至沒有單純想知道理由的好奇。 「你希望被問嗎?」我回頭,

【短篇小說】未來之約・承:朗朗熙戲而無所畏懼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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       嗨嗨~我叫高朗熙,今年15歲,成為高中生已經一個月了! 我有一群朋友,小學同班六年,國中又同班三年,最後終於還是被成績拆散了⋯⋯!我去了基本對成績沒什麼要求的一間高職,阿芬和阿穗進了私立女中。啊~命運真是捉弄人啊! 不過我們放學後還是常常去玩啦!昨天靠阿芬的化妝打扮技術偷溜進小鋼珠店,超刺激的!要不是阿穗笨手笨腳,一副就第一次去的樣子,我們肯定不會被注意到!可惜! 「欸,我放學後要去誠哥那邊,一起來唄。」 我的好哥兒趁我不注意搭上我的背,臉靠得老近。他每次說那位什麼哥的事都這樣,距離近到不能再近,聲音小到不能再小。啊不就還好現在天氣比較不熱,然後我聽力又好?但每次他靠過來,就能聽到女生竊笑,到底什麼狀況? 「喔好啊。上次去感覺滿好玩的。」 雖然盡是些讓我搞不清楚狀況的東西,但管他呢?有趣就好啦! 我邊和好哥兒嘻嘻哈哈打打鬧鬧,邊前往好玩的地方(那個什麼哥那邊),但走到一半,我眼角瞄到了個非常眼熟的人。 阿博從一間破舊的書店走出來,和我對上眼。 我反射性打了招呼,然後就看他愣了一下,露出複雜到我看不懂的表情,也和我打招呼。 「你朋友啊?幹,第一志願耶!」好哥兒看著阿博身上的制服,噗嗤一聲這樣說。「欸,要不要也帶他去誠哥那裡?」 「⋯⋯你要邀就邀啊?問我幹嘛?」 「智障喔?」好哥兒直接往我頭上敲,還好我閃得快,沒得逞的他一臉不滿的湊過來又要說悄悄話:「我是問你這傢伙值不值得信任?」 阿博值不值得信任?這個問題—— 「當然,他可是阿博啊。」我反射性這樣回答,卻感覺到了一股違和感。嗯?哪來的違和感? 不過好哥兒好像沒有覺得我有哪裡怪,直接跑去和阿博搭訕。平常的我應該會跟上去喇賽,今天卻不知道為什麼不想動,一直到好哥兒獨自回來都只是站在原地。 「嘖,你朋友說他等一下還要上補習班⋯⋯哼,優等生就是優等生,叫他翹掉還跟我扯什麼五四三。」好哥兒像是在跟我抱怨,又像是自己在自言自語,完全搞不懂他想幹嘛。「還問我們是不是要去廢工廠那邊⋯⋯他該不會知道吧?」 「知道什麼?」 「幹沒事啦!走走走!」好哥兒用力拍了下我的背,催我邁開腳步。「對了,你朋友如果和你說了什麼奇怪的話,你⋯⋯」 「不會啦。」莫名有點煩躁。「我們沒有聯絡了。」 * 之後我又和好哥兒一起去那裡好幾次。那個地方真的很讚!可以做很多別的地方沒辦法做,甚至被禁止的事情,雖然有一些大人在場,但他們都不會阻攔,甚至會