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短篇小說】記憶之事與寄望之變：第三章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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| 攝影師：Valentin Antonucci，連結：Pexels |
望再次張開眼，便看見一位端著菜餚的服務生朝自己走來，且像是沒有注意到坐在地上的自己一般，絲毫沒有繞道的意思。望趕緊起身，著急下卻一個沒站穩，反而要倒向服務生——
「我們現在是不可視狀態。」翊及時拉住望的手臂，避開了撞倒服務生的危險。「稍微擦撞到無所謂，但若使他跌倒，飯菜撒一地，一定會造成騷動，說不定會因此改變文小姐的記憶。」
「不可視⋯⋯也就是別人看不到我們，對吧？」為了掩飾尷尬，望將話題轉離了自己險些造成的失誤。見翊點頭，望又問：「文小姐呢？」
翊指向熱鬧餐廳中併起的一個大桌。在交錯坐著的男女中，看起來較為年輕的文君坐在角落，正和一名男子開心聊天。
「那個男的，該不會就是文小姐的前男友？」觀察了一陣後，望推論道。
「馬向儒。」翊以文君前男友的名字回答作為肯定。「以項鍊搜尋，無法準確搜尋到那條項鍊，所以用馬向儒搜尋。這是他們初次見面的記憶。」
望看向文君，覺得這時的她笑得是這麼地開心。雖然她總是以手掩嘴，還是可以看得出來她已經笑得不能自已。旁邊的馬向儒也笑得很高興，只見他雙手比來比去，不斷說著話。
「為什麼會分手呢⋯⋯」望喃喃。
翊看了望一眼，便拿出操作面板。
「去下一個她戴銀色項鍊的記憶吧。」
「乾杯！」
場景一變，依然是餐廳，但較方才的高級了點。
這次文君和馬向儒距離他們不遠，近到可以聽到對話。馬向儒和剛才一樣穿得很休閒，文君則身著套裝，配上銀色項鍊，整個人看起來幹練又優雅。
「妳後天才開始上班吧？怎麼今天就把套裝穿上了？迫不急待想當社會人啦？」馬向儒打趣地說。
「我是先穿給你看！怎麼樣？會很奇怪嗎？」文君不安地擺動身軀。
「怎麼會奇怪呢？妳穿這樣很好看。」馬向儒伸長手，拍了拍文君的肩。「不過我也沒到公司上過班，讓我給建議不曉得恰不恰當⋯⋯」說著，他乾笑了幾聲。
「向儒，你要對自己有自信啦！」文君正色，無比認真地看著馬向儒。「你明年研究所一定能畢業，然後你一定能找到比我更好的工作！」
聞言，馬向儒勾起惡作劇的笑，捏了捏文君的鼻子。
「開玩笑而已，妳當真啦？我馬向儒字典裡除了自信，還是自信！哪裡沒自信啦？」
「吼！人家是擔心你耶！」文君也捏了捏馬向儒的手，笑罵道。
「她戴的，似乎不是我們要找的。」翊的聲音拉回了望的注意力。
「咦？啊，項鍊嗎？嗯，好像吧。」望理了理頭髮，頭微微低下。
翊看看望，又看看文君和馬向儒，拿著操作面板的手不自覺握緊了些。
「直接到最後出現銀製項鍊的時間吧。」
「今天，在咖啡廳和你在一起的女人是誰？」
傳入耳中的，是如冰窖般冷冽的聲音。
一定神，望發現自己身處一個看似客廳的空間。空間中堆滿各種生活用品，所有東西都是雙份的，塞得不大的空間更顯壅擠。
發話的文君坐在椅子上，冷然看著方進屋的馬向儒，可以看到兩人的年紀都較剛才有了些增長。文君穿著家居服，馬向儒則繫著領帶，身著襯衫和西裝褲，西裝外套覆在手上。
「⋯⋯那是我系上的同事，我向她請教教學的訣竅。」馬向儒解下領帶，隨意扔到桌子上。
「請教教學訣竅需要互相餵食嗎？你幾歲？」藏不住的怒氣漸漸從文君的話語中溢出。
馬向儒坐到椅子上，側對文君，不語。
「小望。」翊突然叫喚道。
望轉向翊。
「先讓妳回去，剩下的我——」
「我想待到最後。」在望能理解翊說的話之前，她的嘴彷彿有自我意識地先動了起來。「沒關係的。」她勾起令人安心的微笑。
「小君，一起以來謝謝妳。」馬向儒開了口，靜靜的，卻像暴風雨前的寧靜。
「⋯⋯道什麼謝？我在問你——」
「但我的自尊心不容許我再和妳在一起。」馬向儒站起，向文君九十度鞠躬。「我們，分手吧。」
語畢，他沒再看文君的表情，逕自走進房間，拖了個行李箱，便要走出門。
「——等等！我、我還沒有⋯⋯」回過神的文君連忙上前拉住馬向儒的袖口。馬向儒抿緊嘴，沒有看她。
「過陣子，等妳心情平復些，我再來拿其他東西。錢也會找時間匯入妳的戶頭。」他輕輕推掉文君的手。
一直到馬向儒關上門，文君彷彿被關門聲嚇到一般跌坐在地。她雙手握拳抵著地板，淚水順著臉頰滑落，一抹銀色也隨著姿勢變動滑出領口。感覺到項鍊的重量，文君將之用力扯下，盈滿淚水的雙眼看向大門，抓著項鍊的手順勢高高舉起——
最終，還是軟軟垂下。
「已掃描項鍊的記憶資料，接下來直接前往項鍊首次在記憶內出現的時間即可。」翊看著操作面板進行確認，然後抬起頭，看向淚流滿面的望。「走吧，快結束了。」他輕摸望的頭，嘆了口氣。
公園裡，昏暗的燈光下，一對男女坐在長椅上，女方穿著精緻漂亮的洋裝，男方則是一如往常的休閒打扮。
「小君，一起以來謝謝妳。」男子的語調中是滿滿的深情。「如果沒有妳，我絕對沒辦法繼續往上讀博士。」
「沒事啦！這都是為了投資未來的大學者啊！」女子笑嘻嘻地說。「如果你還要像讀碩士的時候打那麼多工，那你要什麼時候才拿得到博士學位啊！」
「但還是非常謝謝妳。雖然我沒什麼錢，但還是能湊出一些⋯⋯」男子掏出一個小盒子。「我對這些沒什麼概念，但看妳好像很喜歡銀製項鍊，就選了這個。」
翊迅速在面板上按了幾個鍵，便憑空出現了一把玩具槍。
翊雙手握槍，走到兩人身旁，看準男子打開小盒子的瞬間，對著裡頭，射出了無聲的一槍。
「向儒，謝謝，我一定會好好珍惜⋯⋯咦？」看著空空如也的小盒子，女子著實愣住了。
看到女子的表情，男子順著她的視線看去，也愣住了。
一旁，另一對男女無聲無息地褪去了身影。
＊
文君睜開雙眼，映入眼簾的是站在床邊的翊。
「有不舒服的地方嗎？」翊拿著記錄用的筆記，問道。
文君搖搖頭。「我把⋯⋯什麼東西忘掉了嗎？」她扶著頭，眼中盡是疑惑。
「已從源頭把指定物件消除，也做好防範措施，可視為成功遺忘。」
「⋯⋯意思是？」
翊陷入沉思，文君無言之餘，也開始探尋望的身影。很快地，她就在忘卻室的角落發現低頭不語的望。圍繞在望身旁的氛圍，不是之前的開朗歡樂，而是非常陰鬱的黑暗，讓文君不禁納悶發生了什麼事。
「意思是，」翊的聲音將文君的注意力拉了回來。「既然妳不記得想忘掉的是什麼，代表妳不會再想起了。」
「那就好。」文君綻開笑容，穿好鞋子，下床。「雖然不記得想忘記的是什麼，但現在我只覺得之前失魂落魄的自己很笨，其實根本沒什麼好煩惱的吧！」
「馬先生的事呢？」望猛地抬頭，急切發問。「妳現在也覺得為他失魂落魄很笨嗎？」
文君微微愣住。她歪著頭思考了幾秒後，才靈光一現似的開口。
「對了，向儒，都忘記他的事了。」
說著，文君露出有些難為情的笑。
「都一年了，他錢還了，東西也搬走了，還有什麼好惦記的？之前的我真不知道在傻什麼。」
＊
目送文君離開後，翊回到事務所。看著充當望住處的房間房門，翊思考了會兒，接著走進廚房，泡了杯蜂蜜牛奶。
單手拿著飲品，翊敲了敲望的房門。在等了五分鐘還沒有回應之下，翊索性直接開門進去。房內，望抱膝坐在床上，沒有抬頭。
「蜂蜜牛奶，放在這裡。」
翊將飲品放到小桌上，便打算離開，卻在出去前聽到細微的聲音。
「曾經那麼喜歡，卻會因為忘掉一樣東西，而遺忘嗎？」
望的聲音細如蚊蚋，彷彿不努力捕捉，就會融入空氣中，消失不見。
「不是這樣。」翊回頭，字字句句無比清晰。「在她的記憶脈絡中，本就該將對方遺忘，只是那條項鍊，阻礙了遺忘的進程。反之，少掉阻礙，在記憶脈絡中，自然就會將對方遺忘。」
「也就是說⋯⋯」望抬起頭，清秀臉龐佈滿迷茫。「只要離開這裡，這裡的一切總有一天也會從我腦海中消失吧？」
翊想反駁似地開口，卻瞬間僵住。
「⋯⋯等妳的記憶恢復，再想這個問題吧。」
只留下這句話，翊逃也似地離開了房間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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